那一年,十五歲,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不記得……
「我,會永遠陪著你。」那句話,是我唯一的寄望……
我瞎了,應該說是漸漸看不到,從那天早晨。
「還沒好嗎?再不快點就遲到了。」笨蛋意外的催促我上學。
「你家的事。」因為我沒差,在這種只要成績好其他什麼都不重要的教育制度下,我這種學生想怎樣都行,只要考前看一下課本,上不上學不重要。
「行行好吧!」他無奈的叫著。
「考慮。」我簡短的回了他一句,一邊戴上床頭的眼鏡,看……看不到?
「喂!還沒好嗎?遲到了啦!」
他帶著怒氣和不耐煩的催促聲,讓我更覺得煩躁。
「要上學你自己去,我今天不奉陪了。」我對窗外吼道。
老實說,我並不是不想陪,而是陪不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看不到。
「好!我今天自己去!」道完,我只聽到他急促的跑步聲。
今天,他等我特別久,如果,我繼續拖下去,他還願意等嗎?
在他離開不久後,視力又緩緩恢復。什麼嘛!我想道,一邊收拾起東西。
上學嗎?算了,反正那傢伙會替我請假。
我索性拿起強迫他去借的xx讀物,並不是想看,我想看的只是他出糗後的一臉窘樣,但看到他借到後的風光表情,我後悔了,放這種東西在房間讓我光想就覺得噁心,打包起來還他吧!雖然不知他是從那裡弄來的。
自己一個人在家真的很無聊,父親死了,母親上班,家裡冷冷清清的。平時他在,我們會一起踢球,他踢球,我在旁邊納涼,一起打電動,不過永遠都是我贏,一起看電影,每次他都哭的唏哩嘩啦的,而我,總是笑著看著他的蠢臉。
快放學吧!我期待著,期待著那蠢蛋來找我。我絕對不是怕孤單的人,但我討厭無聊,討厭沒有他的陪伴,雖然不想承認,但……
我喜歡他。
「小夜!」是那笨蛋的聲音。
放學了啊!
「幹嘛?」我朝窗外喊道。
「踢球。」他喊道,「球你拿下來。」
我二話不說,直接把球從三樓丟下去,「要踢你自己撿。」
「下來嘛!你欠我的,你害我今天被罵吔!」
我真的覺得他講話很欠扁。
「被處罰是你家的事,下去我先換衣服。」我從衣櫃拿出國小球隊曾一起穿過的衣服。
在下樓的途中,眼前一片黑暗,然後……
一陣暈眩……
我醒來,是在一家醫院,有著濃厚的藥水味……不!我應該還沒醒,眼睛也還沒睜開。
「小夜!」一個略帶幽傷的聲音。
很熟悉,我卻不記得。
「你失明了,知道嗎?」是對我說的。
「嗯。」我點頭答道,還有……
我也失憶了。
知道嗎?人太過震驚會失憶。
過去的我,肯定不相信吧?
「小夜……沒事吧……?」他緩緩的問道,好像深怕我太激動。
「嗯……」我深吸了一口氣,「但 ……你是誰……我又是誰?」
他似乎驚訝的抽了一口氣,「我是茂魁斗,你叫伊黎夜,你……不記得了?」
「嗯。那……你是我的什麼人?」我問著第一個來看我的他。
「朋友吧……」他不太確定的答道。
「這樣啊……那……還請多多指教了。」我回給他一個無力的微笑。
是嗎……朋友。原來我這樣的人有朋友。
「啊!」他驚叫了一聲,「我要上學了,放學後再來看你喔!」
「嗯。」我想,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想上學吧?
也是第一次,這麼想,卻做不到。
他走後,來的是一位少婦,也就是,該被我稱媽媽的人。
在醫生和護士對她美貌的嘖嘖聲後,她朝我盡是一陣怒罵,「伊黎夜,為什麼身體不舒服不打電話給我?我很擔心你知不知道?」
然而,我聽不出來,也不想聽,那種只為自己利益受損的擔心。
「親愛的,我們的天才兒子已經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她哭,我更想哭,果然,她擔心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讓我靜一靜!」嘶吼著,我扭開了頭,縱使面向她我什麼也看不到。
逐客令後,空盪的病房只剩我一人,以及對他下課的期待。
茂魁斗,失憶後我記得的第一個人。
視網膜剝離 (detached retina)好發於深度近視者及糖尿病患身上,會先由視力模糊漸轉看不到。
醫生如此對我說明。
這種病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人是想都沒想過吧?
我也是,以致於……把那傢伙給忘了。
放學後,他似乎是急著衝來,喘著氣,喚著我的名字,「小夜……」
「別著急,喘完氣再說。」我拉了張椅子,倒了杯水給他。
基本上,這間病房我摸透了,可真佩服我自己呀!
他喝了口水,水咕嚕咕嚕的聲音我聽正清楚。
在他喝完水,磅的一聲把杯子放到桌上後,他用著大嗓門說道,「不好了,你媽她 ……她出事了……」
頓時,我急了,縱使我討厭她,她卻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那現在……」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死……了……」他艱難的開口。
而我,哽噎,然後滾燙的淚珠就這麼滑落,「怎、怎麼辦……我不要再孤單一個人……」
他一把擁我入懷中,暖暖的,在我耳邊低語,「你不會再孤單,你不會只是一個人。我,會永遠陪著你。」
出院後,我馬上被一對老夫妻領養。
他們待我很好,似乎完全不介意我雙眼全盲的事。
而我,也盡力配合他們,做個好孩子。
這樣的生活,很愉快吧?
除了出院後那天。
你對我說,你要搬家了,到很遠的地方。
對我的承諾,如煙般飄散。
很多感覺,是我失明後才有的,懷念、憂傷……
以及靈魂被抽空般,心被撕爛般的痛苦。
好想他,好想見到他,縱使看不到,我仍懷念著,他的溫柔他的蠢,以及略模糊的他的身影。
大概幾個月後,收養我的老公公老婆婆大概發現我老是在神遊,執意要送我去讀書,而我也不反對,比起從前,我更渴望能上學,至少,感覺會離他近一些。
被送到學校後不久,老公公老婆婆也從我身邊離開了,我並不意外,也沒掉任何一滴眼淚,並不是不傷心,並不是沒感情,但我已對自己發誓不再哭泣,不再軟弱下去。
我用他們給我的遺產買了臺打字機,一開始只是為了把偶爾突然想起的一切記錄下來,防止再被從我的記憶中消去,但後來卻漸漸沉迷了,每天都期待著能想到你的事。
又一段時間後,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即使知道自己有很重要的東西要回憶起。
頹廢中我開始吞藥,一罐罐的安眠藥成了我生活必需品,很難入睡很容易醒,藥量自己擅自越加越多,終於身子又不堪負荷再次病倒了,不過這次你沒有來看我。
我的十七歲,是在醫院裡度過的,輾轉於內科和精神科病房。
十八歲後,我出院了,為了不虛耗養父母的遺產,我克制著自己,這並不難。
但問題是,出院後的我該做什麼?本來就沒什麼學歷的我國中休學,後來書讀到一半又住院,還有精神病和失明纏著我。煩惱之際,我走上寫作一路,以之前寫的回憶錄轟動了整個文壇。
你 ……看到了嗎?我不禁懷疑著。
有了工作後,我自己買下了間房子,也就是你住過的家,那裡大概是我們回憶最多的地方吧?我持續緩慢地寫著回憶錄,還有在字裡行間透露著現在的事,因為我深信著,你會來接我。
鈴鈴!鈴……
曾經吵醒我們倆午睡的鈴聲響起,之所以沒換掉鈴聲是因為這是回憶的一部分。話說有多久沒人打電話給我了?
「喂。是誰?」我接起了電話。
「請問是伊黎夜先生嗎?」一個沒聽過的女聲。
「是。」
「我們讀了您的書後想請你參加專訪節目,請問您是否願意?」沒想到第一個打給我的是這種人,不過他們又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
「隨便。」
簡短的回答後似乎對方很高興。
「那麼明天下午我們會派車去府上接您。」
她道完,我先掛上了電話。
明天呀!說不期待是騙人的……
隔天午飯後,果真有車子來接我,而我隨著車子到了電視臺的攝影棚。攝影棚似乎挺大的,如果我有視力肯定會東張西望一番。
待我就座後,大概是導播的人來找我說要一次OK因為是直播。
「好的。」我回應後就正式開拍。
「大家好,這裡是飛岳輝的會客室。很榮幸今天我們請到了這位最近極速竄紅的新人作家伊黎夜先生。」主持人的例行介紹。
「大家好。」嘴角微勾起的笑道,算是種禮貌的表現吧!
「最近您出了兩本書是吧?才十八歲可真不簡單。」
「敬語就免了。目前是出了兩本沒錯,最近正準備出第三本。」不過第三本就是最後一本了,這句話我沒說。
「這樣啊!書迷們都很期待喔!」
「謝謝。」
「聽說你書中的內容是真發生的事,這是真的嗎?」
「確確實實。」
「那真是辛苦了。」
「不會。從失明後開始,我大概已經不知道什麼叫辛苦了吧!」我苦笑道。
「這樣子啊!」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嗎?我有些累了。」
「抱歉!最後,這是大家都很想問的一個問題,為什麼書中的內容是對『你』說的?那個『你』又是誰?」
「是誰嗎……我的童年玩伴……」但……只是如此嗎?
想著想著,頭不禁痛了起來,前所未有的痛。
「茂魁斗……」哽咽中,喉嚨吐出了幾個字,「我第一個愛上的人……也是最愛的人……」
說這句話時,似乎被主持人的下次見蓋掉。攝影提早結束,周圍的人也因我的舉動前來關心。
「沒事,頭痛是常有的事。靜一靜就好了。」稍驅離身邊的人後,我深呼吸了幾次休息了一會。
之後就回家了。
或許是昨天節目的關係,大清早就有人給我按門鈴,到底是哪個沒品的?
「誰?」我跌跌撞撞的出去應門。
「小夜 ……」
咦!?
「好久不見……」
「茂魁斗……是茂魁斗……嗎?」我手向前摸索著。
「嗯……是我。」
「為什麼……之前不來找我?」我大概哭了。
「因為我怕你想起來會太痛苦,只好離開你。但……」他輕摟住我,「你根本就不行嘛!沒我在就亂吃藥,上學沒好好上就算了,還住到什麼精神病院,這幾年你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啊!」
「還有……我很在意……昨天節目上說的是真的嗎?」我聽到他漸加快的心跳聲。
「哪個?」
「最後你說你……喜歡我的事。」他說得很小聲,但我卻聽得很清楚。
「被聽到了嗎……可是不是收工了嗎……」
「看嘴形!看嘴形的!難道我看錯了嗎?嗚哇啊!對不起!」他似乎有點慌了。
「不……那個 ……真的……是真的!茂魁斗,我喜歡你!」說出來了,從來都不坦率的我。
「好,知道了。」他摟我摟得更緊,把我臉貼著他的胸膛。他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小鬼了,厚實的胸膛暖暖的,「知道嗎……我也一直都很喜歡小夜喔……」
「我,會永遠陪著你。」
三年前的承諾,到三年後才實現,但……這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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