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晻晻黄昏,寂寂人定。
墓沼之蛙,鸣兮鸣兮。
禁界之扉,开之启之。
夏天的日落总是迟的,等得人都心生焦虑;然而,一旦黄昏来临,夜幕也急急地将灿烂的夕照大口吞噬,撒下夜的暗色帐幕,将所有笼罩于漆黑之中。
“唔……完全看不到了……果然来得太迟了吗?”
借不断的喃喃自语给自己壮胆,初音提心吊胆地走在通往墓场的石阶梯上。阶梯两旁密密地长着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层层叠叠、细细长长的叶子在夏天黄昏带着凉意的微风里摇晃着,巧妙地遮挡着行人的视线。碎碎的蛙声穿透转凉了的空气,配着少女小心翼翼的脚步踏出的清脆细响,在静寂的空间尤显奇异。
“早知道就明天再来了……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到祖先的坟墓去拜祭啊?明明又不是祭祀的日子……曾曾曾祖的祭日有谁会记得嘛,哥哥大笨蛋!呜……”
初音皱着眉头,一边不断自言自语,一边抱紧了双臂,眼睛睁得大大的,惶惑地不停向四周看。
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人还是会到处看呢?若是害怕见到臆想中的不洁之物,不是应该排除一切杂念,一门心思倾注于前进的道路上么?但是,说说看吧,为什么你会四处看呢?想申辩是因为如果真的出现那些事物的话就能够及时避开么?还是单纯听从了胸中那只以吞食恐惧而生的野兽的嘶吼呢?还是说——
“你在寻找什么吗?”
一把清澈的少女声音,幽幽地从林间传来。
“咦?!”
初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个半死;她剧烈地颤抖着,心脏在胸中如同脱缰野马急急地搏动,背后冷汗簌簌流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贯穿了整副身躯。尽管害怕得连脚都动不了了,她还是条件反射地转身,哆哆嗦嗦地看向声源。最初映入眼帘的,是——
稀稀疏疏、一点一点的淡蓝色磷火,仿若泛着微光的尘埃一般,慢悠悠地飘浮于夜色之中。
“需要我们帮忙吗?”
同样澄澈的少年声音传来,听得出两个声音的主人是并排着的。但是,单凭那一点磷火的光,初音根本看不清楚站在树木阴影里的两人。要是有亮一点的光的话——
“哧。”
与初音脑中的念头几乎是同时出现,一盏筒形灯笼倏地被点亮。赤红的灯笼滤出血色的光,灯笼纸上,以古朴粗犷的字体写下的“欢迎”二字显得蛮横奇异。灯笼被粗铁链勾着,稳稳地挂在细长的木棍上,在半空中吊着,像凝固了般一动不动。
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注意到的。
最吸引眼球的,是站在灯笼下的两人。
宽绷带将脚至小腿中部的位置都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看上去简直就像打了石膏,然而似乎未打好结的几条绷带头却随意地垂落着。说不清到底是黑色还是深深的暗色系其它颜色的长袖和服,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宽宽的暗淡红边饰在衣料的边缘。
“那么我们走吧。”
身材纤细的少年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拿着粗糙的木桩。他敞开的胸膛和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臂都绘着深蓝色的奇异图案。一头相对浅的金色头发,在脑后束起小小的一扎。凌乱略长的刘海下,白皙的脸庞上,如同磷火一般蓝得令人惊奇的眼眸映出初音惊愕的模样。
“让我们带路吧。”
身材娇小的少女一手提着梆子,一手拿着敲梆子的小木槌。一头同样浅的金色头发,头上戴着暗系红色发带,在靠近左耳的位置饰着赤色的地狱花和未名的小朵纯白小花。分梳两边的刘海下,精致的脸庞上,如同磷火一般蓝得令人诧异的眼眸中映出初音安心的模样。
定定地盯着手按在胸前、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着“原来是人啊”的初音,陌生的少年和少女唇角泛起隐秘的笑意。
“欢迎来到坟场。”
走在树林间,蛙声像封锁了四周似的,从四面八方时不时地传来一串。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紧紧跟在不断前行的少年与少女身后,初音终于露出了平日的笑容。
“只有一个人的话,在这种时候去墓场真的好可怕啊!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么恐怖的事情!但是但是,三个人一起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呐呐,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那个呀——”
少女——自称“铃”——侧过头,将小木槌点在嘴唇上,笑着回答道:
“因为一直都是两个人,所以没有那样想过呢。”
“诶?一直都在一起?”
“对,无时无刻,无论是出生还是死亡,一直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呢。”
铃的语速忽快忽慢,被搞得有点晕的初音只听到了前面的两个分句和最后的分句,只好尴尬地笑起来。
“啊、哈哈……说、说的也是呢,毕竟是双胞胎嘛,一直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奇怪的——呃?”
脚下突然踢到什么坚硬的东西;那东西被踢得骨碌碌向前滚了好远才停下来。初音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过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头、头骨……!!”
草丛之间,那或许是被夜露打湿了而在磷火下显得有光泽的头骨静静地歪在那儿,空无一物的眼眶如同恶作剧一般直直向着双腿发软的初音。
“怎、怎怎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啊……!!”
“——因为这里是坟场哟,小姐。”
直到刚才为止都保持着寡言的少年——自称“连”——转过头,语气中带着悠闲的成分,反而令初音变得更加手足无措。
“但、但但是!你们不是说这条路是去墓场的捷径吗?只、只不过是普通的小路而已吧?头、头骨什么的不是应该好好地埋在地下——”
“这里是坟场,确实是通往墓场的捷径。”
连以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初音的话。他将灯笼挑得更高了些,以便让初音更清楚地看见周围——草丛中、树底下,稀稀落落地散着如同白玉一般光洁的骨头。初音一下瞪圆了眼,脸色刷成惨白,一副随时会软倒在地的模样。
“无墓之人,以树为碑,以草为墓,化为永恒。”
连像在吟咏什么诗句。铃接下话头,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你应该感到怜悯,而不是惊恐,小姐。这些可怜的人啊,在死后都无法入土为安呢。”
“这、这……确、确确实很、很可怜……但、但是——”
“退一步来说,这些骨头,跟树木、泥土一样都是无知无觉的‘物’,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小姐?”
连说着,脸上泛起足以令人平静下来的温和微笑。铃也向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初音绽开百合般的笑容。
“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哦,小姐。没事的,没有关系的,不用害怕的,一点都不可怕的哦,小姐。”
仿佛含着魔力的语句,一句一句将萦绕在初音心头的恐惧驱散。
——同时,缓慢地侵蚀着精神。
“唔嗯……”
初音闭上眼睛,摇了摇变得有些沉重的脑袋,再睁开眼睛,向铃和连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们了吧?”
“不,完全没有,小姐。”
“来,我们走吧,小姐。”
连和铃一边笑着回答,一边重新向前迈出脚步。初音自然紧紧地跟上。她的步伐,惹得渐渐变多了的磷火一阵乱舞。
——有些飞到了树木背后的阴影里,被失去了头颅的骨骸一把抓住,熄灭了。
走在树林深处,蛙声像隔绝了外界似的,从每个角度都传来响亮的鸣叫。
“那个……我、我们真的……没有走错路,对吧?”
初音把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瞪大眼睛,不安的视线时不时地游离到周遭逐渐变得更为幽暗的环境中。多得如同蛙卵的磷火仿佛活物一般在空中飘浮着,伴着三人的动作伶俐地晃荡。
听了初音的问题,带路的双胞胎动作一致地侧过头来,凝视着她。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呢,小姐?”
发问的是近乎没有表情的两人。以为铃和连生起气来了,初音马上慌慌张张地摇手分辩:
“不、我、我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的!只、只不过、那个……树、树好像越来越密……骨、骨头好像越来越多……好像、在往里面走一样……”
“这条路是正确的,小姐。”
连沉着地回应道。
“这条路是没错的,小姐。”
铃静静地接下去。
“通往墓场的,是这条路。”
“通往墓场的,只有这条。”
如同吟唱那月光下被赋予了魔力的咒文,双胞胎的声音一点一点擦拭着初音的记忆。
“毋庸置疑。”
“当而且然。”
“生者已逝。”
“逝者往矣。”
恍若澄澈的、冰凉的、洁净的流水一般,双胞胎的声音一点一点冲淡着初音的神智。
“墓场乃一切终结之地。”
“墓场乃万物永生之所。”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所有只是虚无的零。”
“既是开始,又是结束,万象都是巡转的环。”
“那样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
磷火突然亮了许多。双胞胎同时绽开仿若新月之夜、沾着夜露的纯白曼珠沙华的笑容。
“——不正是我们领着小姐你去的地方吗?”
如同沙漏中的沙子,闪着晶莹的光落下;清澈的声音诉说的话语,充填着黯淡无光的碧绿眼眸——初音的双瞳内,慢慢泛起了磷火一般闪闪发亮的翡翠色微光。
“嗯……说的,也是,呢。”
不知怎的,少女的声音似乎失去了活力。
——就像人偶一样。
走在树林更深处,蛙声像占领了世界似的,每时每刻无处不在。
“斜斜西沉,昏昏未初!”
灯笼在激烈地左摇右晃着;连大声地喊叫着,近乎飞奔地在林间穿梭。原本洁白的绷带无缘无故染上点点猩红,最终化成一大片干红的、难看的污渍。
“墓沼之蛙,避之匿之!”
梆子径自发出刺耳的声响;铃大声地喊叫着,拉着无知无觉的初音跟在连的身后奔跑。原本整齐的和服莫名其妙地从袖口和下摆处开始溃烂,最终变得融融烂烂,勉强算是还穿在身上。
双胞胎无视于脚下潮湿的青草和四散的白骨,巧妙地避开挡路的树木,肆意地大笑着、疯狂地吟咏着,一刻不停地带着初音向前拔足飞奔。
“晻晻黄昏,寂寂人定!”
“墓沼之蛙,鸣兮鸣兮!”
没有漏下一丝月光、粘稠的幽暗之中,无数的淡蓝色鬼火追逐着快活的双胞胎,就像如影随形的背后灵萦绕着他们。
“斜斜西沉,昏昏未初!”
“墓沼之蛙,避之匿之!”
只有飞舞的蓝色鬼火和摇晃的赤色灯笼照明的暗淡树林中,缺了头颅的骨骸、眼眶刺进了碎石块的骨骸、胸骨仍插着长满苔藓的刀子的骨骸、或是奇形怪状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骨骸,“咯吱咯吱”“咔嚓咔嚓”地活动着,伴随着欢叫的双胞胎一路奔跑。
越来越响的嘈杂蛙声、双胞胎不断重复的疯狂的咏诵、数不尽的骷髅骨头剧烈碰撞的异常声响……被鬼火照亮的这座坟场今夜热闹得很!
“——呐,小姐,知道吗?”
突然两人停止了喊叫,停下脚步。连侧过身,笑着看着一如人偶面无表情的初音,平静地问道。铃松开手,从侧面探出身子歪着头看着失神的初音,含着笑意继续说:
“小姐祖先的墓边,沼泽里的青蛙每天都呱呱地叫个不停呢。”
“有些呢,怒吼着不放你走。”
“有些呢,悲鸣着赶你回去。”
清澈的声音,如同驱散阴霾的光线;初音的眼慢慢地恢复神采。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清脆的声音,将月光迷乱的魔力彻底清除;初音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几步外,确实记忆中的祖坟;但是——
“怎么……会……”
她漂亮的双眼被恐惧一下吹到最大,缩成一点的瞳孔不可抑制地颤动。
完全是淡蓝色的团团火焰,静静燃烧,默默飞动,仿若半空中无数幽灵明亮的眼,映得初音白纸般的脸越发苍白。
“开……玩笑……吧……”
她娇弱的身躯剧烈地发着抖,“咔咔”地上下牙关打着架,冷汗如雨下,喉咙干得要命,双腿几乎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软软地无法动弹。
数也数不清的、奇形怪状或是残缺不全的骨骸,或无聊地呆在远处,或在祖坟上踱来踱去;更多的则是感兴趣似的围在她身边,用早已失去了眼球的空荡眼眶近距离凝视着她,用早已失去了鼻子的小孔上下地嗅着她的气息,用冰冷锐利的指骨不知轻重地抚上她的脖子,令她的呼吸顿时沉重起来。
“——那么,要来吗?”
“——那么,回去吗?”
清澈得如同受月光诅咒的声音,令初音的心脏刹时停了一拍。寒意像疾雷贯穿了她的身体,血液被冻结一般凝固。
几步之外,面对初音,铃与连并肩而立。
两人的唇边,纯真的笑意如同雾凇凝结在那里。
双子的眼里,碧蓝的双眸射出令人绝望的冷酷。
——墓地的使者。
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的瞬间,脑中理智的线“啪”地断裂。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音用尽全身力气抱紧自己的脑袋声嘶力竭地惨叫。膝盖终于支持不住;少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整个身子惊惧地缩成一团,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着。
蛙声突地静止了。
铃和连面无表情地斜眼看着她,轻启唇齿:
“青蛙鸣止之时挥挥衣袖吧。”
“呜……!”
初音被声音硬是扯起了头。泪眼朦胧中,她仅能模糊地见到铃取下了发带上的曼珠沙华,一扬手向她丢了过来。
“然后过来这个阴森幽暗的世界吧。”
话音刚落,初音的视野便被染成一片血红。
——继而,化为永恒的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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