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手套（後篇）

上午八點鐘，在全國數一數二繁忙的列車站，月臺已經擠滿了人。
這天的氣溫已經超過了30攝氏度，像能把人蒸發掉一般的熱浪折磨著等待列車的人們。
而在躁動不安的月臺，只有慧一動不動地，站在隊伍的前頭。
載滿乘客的特級列車很快就會駛進這一站了。
只有那輛列車，才能把在現實中受盡痛苦的自己解放往安穩的天堂。慧那麼想著。
身體隨著一次深呼吸開始了細微的顫抖。
列車隨著轟鳴聲接近著。
還有數十米、數米……
去吧，就趁現在。如今，只要往前踏一步就能得到解脫了。
當慧把自己的重心往前一傾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左臂被別人拉住了。
純白色的手套映入了她的眼簾。
與此同時，人們像是波浪一般開始湧進車門。
但拉緊她的手臂卻絲毫沒受到這陣浪濤的影響，以出乎意料的力氣把慧拉了回來。



“對不起啊，我們這只有鐵觀音茶。”
被這句話帶回了現實的慧，用沒有焦點的目光開始環視四周。
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列車工作人員辦公室的沙發上。
房間里卻沒能見著一個人影，或許工作人員是出去疏導乘客了吧，畢竟是在這種人群擁擠的早晨時間帶。
“像這種大熱天，的確會有很多客人犯貧血的。”
慧尋著聲音一望，她看見了刻著“實習”的臂章。
繼續隨著視線往上看——說話的人是位大概只有二十出頭的男青年。
在制服帽子下面是一張還帶著少年似的稚氣的臉龐，應該是比自己小三四年的樣子。
在她這麼想的時候，青年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可是一看到他的笑容，慧反而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怒意席上心頭。
“貧血？別裝傻了！明明知道我是想跳進去的吧？”
青年對著鬧彆扭似的慧點了點頭：
“嗯，其實我當時的確覺得您的動作是有點奇怪。”
青年的目光筆直，語氣也是非常地平穩。
“我能問問理由嗎？”
聽到對方居然這麼直接地問了這種問題，慧深深歎了一口氣。
自尋短見什麽的，無論是誰，理由總是相似的。
無非都是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僅僅是這樣罷了。
“明明活著本身就沒什麼樂趣，爲什麽我還非得活得那麼痛苦？”
青年最初只是沉默著把稍顯憂傷的目光放低，而經過了片刻的沉默，他把右手往慧的背後指去。
“您知道那是什麼嗎？”
進入轉向背後的慧的視野的是，一個陰暗的像是倉庫一樣的地方。透過半開的百葉窗，可以看到好幾對橡膠制的手套和金屬桶掛在牆壁上。
“不就只是清潔工具嘛。”
青年對著面帶沮喪的慧點了點頭。
“一般人都會那麼認為吧。”
他稍作停頓，繼而把臉抬起來。
“那是用來善後的，對人身事故。”
“誒？”


那天也像今天一樣，熱得讓人難以忍受。
“出事了，有人墮軌。”
隨著前輩緊迫的語氣，鐵道職員們集體出動，因為大家都知道“出事”的嚴重性。
他從放著擔架的月臺往染滿了鮮血的鐵軌望去。
那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那麼慘烈的情景。
他艱難地站直了身體並把目光移開以後，看見了鐵軌的角落里躺著一個錢包。
和周圍的慘狀相比起來顯得乾淨得驚人的黑色錢包。
從錢包裏面的證件，得知了它的主人是一位住在本市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他家裡或許還有妻兒。
如果他們知道了自己的丈夫/父親居然死得那麼淒慘會怎麼想？
朋友呢？同事呢？今天早上才打過招呼的鄰居呢？
帶著難以表達的壓抑，他只是遵循上司的指示，用橡膠手套將散落一地的殘肢一塊一塊地放進容器里。
一個活了四十多年的人，正在被以幾十分鐘就能完成的速度“收拾”著。
而當一切處理完畢以後，後續的列車又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繼續駛過。
他總覺得有種想大喊出來的衝動。
但最終他只是緩緩把目光從染成一片赤紅的容器移開，自言自語著：
“不可以死。人哪可以這樣子沒尊嚴地死去的啊！”
不住地湧出的眼淚混合著汗水，慢慢滴落在被烈日炙烤的鐵軌上。



“好吧……我知道了。”
當聽完這種事以後，慧覺得自己光是這麼說就已經讓自己筋疲力竭了。
原本是真的打算尋死的。但一想到自己的身體將變成那種不堪入目的狀態，始終還是無法釋懷。那是作為女性天生的意氣。
聽了慧那麼說之後，青年似乎安了心似的，舒了口氣。
可一看到青年安心的表情，慧又不知爲什麽開始來氣，以豁出去的語調繼續說道：
“我不會再跳軌了，找別的方法總行了吧！”
安心的表情瞬間黑了下來，青年壓抑著即將噴湧而出的怒火質問她：
“爲什麽？怎麼老是那麼死腦筋？！”
“不是早說了嗎！活著一點也不快樂，所以才想一死了之啊！”
青年終於按耐不住站了起來，激動地吼道：
“就因為至今為止的經歷不開心，憑什麼可以覺得從今以後沒辦法過得更好？明天會怎麼樣哪有人能知道啊！”
在無精打采的慧眼前，青年絲毫不見了剛才的禮貌態度。
“如果只是心傷，只要活下去，一切都會過去的，只要你願意活著。”
他緊咬著嘴唇，眼中滿是怒氣。慧簡直不明白爲什麽他能爲了一個陌生人執著到這種地步。
會不會他也失去了重要的人？是家人？還是朋友？又或者是喜歡的人？
這種想法出現在腦海的一瞬，慧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算了，我回家。”

這時候青年卻又意外地攔在了慧前面。
“請等等！”
青年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張10元錢的紙幣，遞到了慧的眼前。
“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打賭？”
“對，出了站臺往左轉有彩票站。您就去那裡買一張，如果中獎了就算是我贏，如果不中就算是您贏。輸的一方要請吃飯怎麼樣？”
慧停下了腳步。
她心想反正是不可能中的，這隻不過是在結果出來之前讓自己苟活下去的偽善罷了。
但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沒什麼大損失。
慧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那好吧。”
從對方手中接過紙鈔，慧開始往出口走去。
背後傳來了青年的聲音。
“對了，我姓簡的。”


待續……（累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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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星期後，果然連安慰獎都沒有中，當然，慧早就料到了結果。
可是她卻打算隱瞞這個事實，騙那位實習青年自己中了一萬元的獎金。
當時約過要是中獎了就請對方吃飯，“他知道了的話一定很開心吧？”慧心想。從那天以來，她一直記著青年那略帶稚氣的無邪笑容。


“請問簡先生在嗎？”
和上一次不同，這天黃昏的職員室里有10人以上的職員們不停地忙碌著。
迎著慧越過櫃檯去尋找那位青年的視線，一位職員有些不解地回應道：
“您說‘簡’先生？”
“對，是在這裡實習的。”由於對方的回答實在是出乎意料，慧爲了弄清楚又繼續說道。
“實習生啊？現在確實是有3名實習生可沒有姓簡的啊。”
“不會吧？他是那麼跟我說的。會不會是搞錯了？”
“姓簡的人很少，應該不會……”

這時，一位看上去是上司模樣的中年職員經過。
“啊，站長，咱們這有姓簡的實習生嗎？”職員隨即向他問道。
“簡？”
“是的，這位小姐似乎找得很急。”
“確實是姓簡的？不……”
見站長的表情似乎似乎有些頭緒，慧馬上把身子湊上前。
“對，是一位姓簡的實習生，我是被他救下的。”
“姓簡的職員，您確定是這個吧？”
“對。”
“好吧，請跟我過來。”

……
…………

在慧坐進會客室以後，站長拿著一本茶色的剪貼簿過來了。
“這位客人，是有一位姓簡的職員在這裡工作。但那已經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
站長坐在慧對面的沙發上，以低沉的語氣說道。
“誒？”
站長打開本子，并指著裏面一張氾黃的的照片。
“請看這裡。”
“啊！”
慧無法抑制驚訝叫了出來。雖然細節有些差異，但在那張集體照前排的一位燦爛地笑著的青年確實像極了那位幫助過自己的男孩。
站長對著失聲的慧，繼續說道：
“我和他是同期的實習生，而且還住在一間宿舍，關係特別好。他成家得很早，在大學時期就已經有孩子了，說是爲了妻兒要早些找工作。再加上他說過從小就很嚮往這份職業，所以能在這邊實習，他當時真的比任何人都要開心。”
慧能感覺得到，沉浸在回憶中的站長似乎有些感傷。
“最讓他難過的就是人身事故了。”
站長說著，把本子繼續翻過幾頁。那頁貼著一則舊新聞。
日期是距離現在16年前。看著新聞的標題，慧再也無法把視線移開了。

《鐵道職員為保護乘客殉職》

“那天是早上的繁忙時段。那時候這個站雖然沒有現在大，去比現在要擁擠得多，所以也時常出意外。簡同學一直都很注意這方面的問題。但那次，有人想要趁列車經過的時候跳進去，而他就爲了救人……”
站長咬緊了牙關。
“當場死亡了……”
“怎麼會，那，救我的人是……”
那被拉住手臂的感觸，混合著溫柔的怒斥，而比起那些，她難以相信那比人生中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溫和的微笑居然或許只是一場幻覺。
她不知不覺開始流下眼淚。是驚訝，還是恐懼？可她覺得自己流的眼淚根本不是因為那樣的感情。
只是因為，一想到再也沒法見到那個笑容就覺得悲從中來。
站長對著默默流著眼淚的慧微笑著：
“大概是裏面有什麽誤會吧，只是時隔那麼久，居然還有人提到提到那個姓氏我就免不了有點激動。但……就算真的是有這種事也好，他也會感到安慰的吧，畢竟還有人記得那樣的自己。”
說完，站長開始靜靜地等待慧平靜下來。


已經在站臺持續工作了一個下午的青年，開始慢慢地走回職員室。
被黃昏的陽光照耀著的這個月臺，比平常更為繁忙。
從公司歸家的上班族，打鬧著的學生們，正要出去工作的人。
數不清的人生，在等待著通往目的地的電車。
父親當初也是看著這樣的景象工作的嗎？他不禁想到。
雖然對於父親的記憶只停留到5歲，但每次探望工作中的父親，他的笑容，他的身影，總讓自己感到十分自豪。
也因此，面對著被自己所幫助到的人們，已經跟隨母姓的自己總是把自己父親的姓氏用在自我介紹上。
“爸爸，我開始瞭解到這份工作的意義了……”
他在心裡默默念道。


“站長！我想起來了。”看著慧遠去的背影，剛剛接待她的那位職員突然叫道，“幾個星期前您休假的時候，接收實習生時是有個說自己姓簡的孩子的，不過好像是有什麽誤會來著……”


從職員室里出來的慧，有些失落地向電車走去。
在這擁擠的人群裡還能見到他嗎？
看著躁動的人流來來往往，她緩緩歎了一口氣。
“明明連謝謝都沒說……”

突然間，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從身邊走過，而那張帶著稚氣微笑的臉，似乎正朝著自己身後的職員室。
慧不由自主地往後伸出手，抓住了對方的胳膊。
手的主人似乎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來。而當他的目光碰上慧的一刹那，似乎就明白了什麽似的，開始慢慢舉起空著的右手，向慧敬了一個標準的禮。那臉上的笑容，就像半個月前見過的一樣。
慧抓著他的手更加用力了，緊緊地，似乎不想再放開一般。

看到你的文字，突然感觉好怀念

星の轨 发表于 2013/1/23 23:28
看到你的文字，突然感觉好怀念

嗯，你的ID也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Tsubasayuki 发表于 2013/1/24 18:14
嗯，你的ID也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这样说就是把人家忘了嘛= = 好久不见

zouk-nelofa 发表于 2013/2/21 13:57
你这样说就是把人家忘了嘛= = 好久不见

是那樣子嗎？但似曾相識是真心話……嗯，不多說了，明天會把後半部份寫完，這樣就剛好隔開一個月了。
這是我進入貴站的第五年，這篇簡陋的文章也是在這裡寫的第50篇（算上遺失掉那些的話），O(∩_∩)O~，有點懷念起學生時代來了呢。
還有人記得文區和我，真的很開心。

Tsubasayuki 发表于 2013/2/22 16:22
是那樣子嗎？但似曾相識是真心話……嗯，不多說了，明天會把後半部份寫完，這樣就剛好隔開一個月了。
這是 ...

......感觉好像把我也忘记了

完成了，可能是累了的原因吧？總覺得有哪裡不不對勁……而且不知不覺居然就半夜了？嗯，還是以後再說吧…………

差点以为前篇不见了，原来是直接更新整合了……感觉还能写好点，不过依旧治愈。

zouk-nelofa 发表于 2013/2/22 19:02
......感觉好像把我也忘记了

沒那種事，曾經同在文區最熱鬧時期一起討論過的成員，我幾乎都記得。即使現在出社會了也一樣，因為寫些東西已經是我最大的業餘興趣之一了。

Tsubasayuki 发表于 2013/3/26 13:10
沒那種事，曾經同在文區最熱鬧時期一起討論過的成員，我幾乎都記得。即使現在出社會了也一樣，因為寫些東 ...

呼呼 你也是啊~直到现在你还在温暖着我呢